第69章 入金陵(1 / 1)

上元节,云乐舒顾不上看沪西本地十分有特色的花鼓节目,牵着马儿、驮着包袱混在出入城摩肩擦踵的人流中,顺利出了沪西城。

她一边走一边掰着手指,盘算着从沪西到金陵这一路的脚程,到底要走陆路还是水路。

若是骑马,刨开夜间下榻、路上饮食补给,至少得要四个月。

若是走水路,舟船行进,不拘日夜,只要备下足够干粮,三个月便可到达。

这对她来说,无疑诱人。

马儿哒哒跟在她身侧,鬃毛在日头下仿佛过了一层油似的锃亮,她忍不住想起上次那匹晕船的马儿,只觉得心有余悸。

人不可貌相,马也不可貌相,那匹马生得健壮,脚力也好,可就是上船就晕,真是没辙。

她思前想后,到底扛不住那一个月省下来的脚程的吸引力,最终还是找了个渡口坐了船。

所幸,这匹马儿够争气,上船之后依旧如在平地,仍然生龙活虎的。

......

图璧后宫甘泉宫

文娉婷玉指微翘,正低着头由宫婢伺候着染指甲。

宫人忽然通报,“熹珍夫人到。”

她慢悠悠摆手,示意跪在地上的宫婢停下,起身朝着向自己走来的皇甫明月福身拜道,“姐姐来了?”

这二人的熟稔程度竟完全不同于此前的疏远,云乐舒或李钰春若见了只怕能惊掉下巴。

因着舅舅韦立德、表哥韦显宗与皇甫家的关系,她们二人虽私下有往来,却特意有所避讳,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。

如今云乐舒那厮离了宫,君亦止不在宫中,李钰春又被圈禁于长春殿,她们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。

皇甫明月不等文娉婷招呼,轻车熟路地坐到一旁的贵妃椅上,细长的眸瞥了一眼文娉婷染了一半的指甲,开口夸赞道,“今儿这蔻丹的颜色倒是艳丽,你这手指纤长,染上这样的颜色,还真是好看得紧。”

“谢谢姐姐夸奖,园中新发的一茬凤仙花,我瞧着这回的颜色喜欢,特让她们剪来染指甲,左右那花儿不剪也要败了。”文娉婷也折身落座,宫婢重新取了调好的蔻丹,小心翼翼为她染指。

大宫女珠儿很快奉上刚沏好的香茶,恭敬道,“熹珍夫人,请用茶。”

文娉婷翘着尾指,温温吞吞笑道,“姐姐,你快试试这茶,我哥哥让人刚从金陵送来的,说是自家茶山出的品种,尤其不错呢,大将军那儿已送了些过去,我也给你留了些,一会正好让芸清带回去。”

皇甫明月轻轻托起白釉瓷绘玉兰花的茶盏,用杯盖撇去浮叶,小饮了一口,茶汁一入喉,只觉脾胃生温,口舌留香,茶香由浓转淡,从甜到甘,回味无穷。

“果然是好茶,都说江都毛山尖之绝在其甘甜养身,汉地大红袍之绝在其苦中带甘,而岳国渭城泾渭茯茶之绝在其口感清冽,这茶喝起来竟也比之不差。”

文娉婷抬起手指端详,一边说道,“这茶确实不错的,那品种只在我家那茶山才有少量产出,许多茶庄子的老师傅悉心培植都种不出那样好的茶叶,听闻在金陵当地,这款茶有‘一瓯千金’的美誉呢。”

“你家何时经营起茶道来了?我记得你家的茶楼好像并不以茶为重吧?”皇甫明月靠在身后胭脂色绣锦瓶的引枕上,舒服地呼了口气,随口一问。

文娉婷眸色顿了顿,抬起脸朝她一笑,露出几分讨好的意味来,“那茶山是不久前才盘下来,山主因犯了事,茶山被官府查封竞售,我家也是费了些力气才拿到的,听哥哥说,大将军与显宗表兄亦在其中出了不少力,拿下这茶山,还是仰仗了皇甫家的荣光及提携,娉婷代我母家再次谢谢姐姐了。”

皇甫明月不太过问这些琐事,她的义兄与文家是表亲,父亲和义兄既答应促成此事,金陵文家自然也允了些别的作为交换,与她也没甚相干,便只抿嘴笑道,“你我之间,何必客气。”

文娉婷又道,“听说君上马上要回宫了。”

皇甫明月将手腕间的珊瑚玉手钏轻轻扳正,掩嘴一笑,“你的消息倒也挺快,年前君上当众说出要立那妖女为后,祭司局还择好了日子要行封后大典,如今那妖女不知跑到哪里去了,立后这摊子事儿君上总要回来给个说法不是?”

她现下还颇有些隔岸观火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。

“君上当真以为我们会信他那套说辞?什么到京郊的温泉行宫养疾?那话不过骗骗寻常人罢了。”文娉婷也低低笑了起来。

诸多的反常实在让人无法不怀疑。

她们遣心腹打探了一番,才知道那云乐舒竟然与李钰春密谋,在年关夜宴那夜逃出宫去了,而君亦止大过年不见人影,便是亲自追捕去了。

“那姓云的不过就是生得好了些,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子,那样粗俗不堪,怎就值得君上这般看中了?她也不想想,我朝历代可有过身份如此卑贱的皇后?”皇甫明月实在是想不通,单靠一张脸,难道就真有这样大的魔力?让男人不顾一切也要立之为后?

文娉婷默默听着,目光却悄然黯淡下来,心中暗叹:话虽如此,可君上确确实实只对她情有独钟啊。

她们这几个,哪怕能分得云氏身上那份圣宠的十分之一,也不至于如此怨怼。

这么想着,二人脸上多少均有些嫉恨之色。

“话说回来,也正因她来自山野,这宫里再好,于她而言也终究是个桎梏,所以她才毅然出逃的吧?她这舍荣华求自由的勇气,倒使我敬她几分。”文娉婷确实被云乐舒那股决绝震慑过。

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,她真不信那般盛宠之下,云乐舒还能生出逃离之心。

皇甫明月眸中闪过暧昧之色,捏着帕子在嘴角处压了压,讥笑道,“你可别抬举她了,你又不是不知......”

她又干笑了一声,略凑近了些,接着说道,“她一门心思闹着出宫只为找她那个情郎罢了,哦不,是她的那个亲哥哥......”

说起来,五台山之事虽未成,却到底还是有些效用的,就是敲山震虎,要她怕,要她逃,最好逃到天边去。

文娉婷附和着笑了笑,想起幽禁中的李钰春来,“从前与李钰春交好时,便听她说过一些,我只当同门师兄妹,彼此爱慕倒也正常,没想到他们二人竟是兄妹,更没想到,云乐舒明知这层关系,却还执迷不悟地追了去,真是叫人匪夷所思。”

“要不然怎么说她是个疯子呢?真不愧是得过疯病的人。”皇甫明月止了笑,又道,“但也奇怪得很,李钰春不是与她势同水火吗,怎的这次竟豁出身家去帮她?也不怕祸及自己母家。”

文娉婷亦不理解,这两人平日里也没见得有什么往来。

“李钰春生辰那夜,我让芸清送了些助兴的酒过去,本想着促成君上与李钰春的好事,并就此挑拨一番,借机看看这两只猫儿打起架来,挠得彼此狼狈破相的惨状,可惜竟也没见着,还是便宜了那贱人。”皇甫明月说着,显出一副遗憾的样子来。

“话说回来,留得她这祸水在,终究是夜长梦多,若是哪天她又回来了,我们岂不是又要被她肆意轻贱了?姐姐......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不若我们趁着她在宫外把她处置了罢?也免得君上荒怠朝政,日日悬心。”文娉婷两只似爪如钩的手五指张开,晾着将干未干的蔻丹汁水,鲜红的蔻丹像蛇信子一样攀在指尖,鲜红得有些骇人。

“既离了宫,也便碍不得我们的眼了,眼下君上横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,也许过阵子便把她忘了,我们又何必脏了自个儿的手。”皇甫明月思忖片刻,才缓缓说道。

五台山腊梅林的事情她自知做得太过了,还牵连义兄被君上责罚,君上十之八九也知道是她在幕后主使,故而待她越发冷漠,常常连敷衍都不愿,她不想再去触碰他的逆鳞。

况且云乐舒出了宫,茫茫人海,哪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呢,只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。

即便到时找到了,她多年沐雨经霜、风餐露宿的,容颜早衰败了,怎还能像这样得君上青眼呢?她所依仗的也只有那一张脸罢了。

总之,此人是不足为惧了。

她若再对其赶尽杀绝被君上获悉,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会雪上加霜,反而是顾此失彼,更加的不值当。

她还不如由现在开始经营好与君上的感情,她有父亲的鼎力支持,有皇甫一族的戎马功勋保底,她自己也生得不差,或许君上哪天也能宠她爱她,将她扶上后位呢。

“那便罢了。当务之急还是得找机会为大将军说些好话才是,他这些日子上了几道举荐的折子均被相爷驳回了,待君上回来,我们总得替大将军尽点绵薄之力才是。”文娉婷见皇甫明月不愿出面做恶人,遂不再多言。

皇甫明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
父亲近来愈发热衷于植党结派,听闻还有京官偷偷前往西北拜谒之事,父亲不仅没有拒绝,还常常听信幕僚所言,做些逾制僭居的事儿,多少有些居功自傲了。

再这么下去,可怎么行?

她得送信去西北,好好劝劝父亲才行。

......

在船上度过了漫长的三个多月,总算到了金陵地界。

云乐舒初到金陵头几日,就连绵下了好几日的雨,好不容易放了晴,天气已带了些暑热,真是“连雨不知春去,一晴方觉夏深”,一晃竟都四五月份了。

连云乐舒这么怕冷的,也穿不得那夹绒中衣了,才上了岸,便往成衣铺子去,另买了两身略薄些的圆领袍衫,又问掌柜要了些碎布,才找了个不起眼的客栈改造衣裳去了。

在船上这三个多月,她学着船老大和来往的男性客商们走路、谈吐,举手投足间,大致也能算是个男子了。

耳洞她也已经用粉盖住,就差这细肩细腰,一时半会她也吃不成个胖子,便只能在衣裳里面做点文章。

她笨拙地在衣裳内里腰部的位置缝了一圈碎布,肩部位置也垫了些,就连脚上的长靴也垫高了几分,如此一来,她这身形与原来相比便有了些出入,倒也能蒙混几成。

云乐舒缝完衣服,看着衣裳内部歪歪扭扭的针脚,又看了看手指上不小心戳出来的几个伤口,自叹自己的针黹女工实在是丢人现眼,见不得人,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为师兄亲做一件衣裳了。

数着日子,若是顺利的话,再走两个多月便可从金陵沿东到达汴州。

只是她心里还是很担心,汴州那边把守森严,恐没有金陵这边风平浪静,她往金陵这一路,几乎是畅通无阻,甚至金陵城门守卫竟只是随机拦人排查,大部分的时候,来往之人皆出入自由,未见异样。

她也只能安慰自己,至少在金陵地界,能安生一段时日了。

自金陵南门入,需穿过几个县,方得以从东门出,到达汴州西门。

金陵地势平坦,据陵山以南,左靠邯临,北临榆关,因邯临、榆关地势多为山地,金陵倒像是被半围着的一片洼地,气候四季分明,春暖多变,夏雨集中。

金陵除了茶业繁荣外,矿藏也十分可观,煤、铁、铜、硫、磷、明矾、石灰岩等冶炼工业发达。

因图璧京都远在珣阳,不便直辖,便由金陵本地官府依实况进行置点、设官并签户生产,但也仅限官府直营,禁止私人设冶矿洞、私炼器帑兵器等。

金陵气候适宜,地势又极利于种植水稻,原本农业也算发达,本地农户居多。

但自频繁发现矿藏后,君亦止事出从权,因地制宜将金陵划分为二,将农业种植统筹规整到西南方毗邻乾州沪西一带,气候地势差异不大,农户进行稻田耕作也并未受太大的影响,每年粮食产量的差额,便由其他主种植的地区补足。

而冶炼业兴起,最直观的收益便是每年课税额高达几万两白银的增项,以及因官营冶炼场产生的巨大用工潮,官府建冶炼场解决了大量流民、贫苦人家的生计,百姓纷纷转农为匠、工,投入道冶炼掘矿中,虽辛苦却能比从农时得到更多的工钱,且无需自负盈亏。

此举使得金陵的底层百姓皆乐于此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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