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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09 章 燃犀温峤(1 / 1)

午间日光最盛,最明亮。

宫道上,一只小蚂蚁正顶着烈日爬行,突然一双祥云赤金履携影而来,一脚便将它踏死。

一个生命消亡足下,那双脚好似无知无觉,继续向前迈步。

这双脚踏出富丽宫殿,走到雕廊之下,面朝皇城站定。龙袍覆鞋而耀,武皇负手而立,俯望她的皇城,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点无力的愠怒,仿佛一身力气不知何处施展。

这愠怒来自几日来一切的不顺意,也来自对现状微妙的疑惑。

与以往不同,这次她竟分不清敌人在哪,好像全天下都在与她作对。

无论亲信,疏臣,逆狂者,她们都有意无意地在各处拂逆,不令她顺意,局势忽然乱拧成一团乱麻。缘何,根结在哪?

烈日照落其身,武皇站在巍峨殿前,眯起凤眸望向茫茫天地,身形在地上投下一道极浓的黑影。

于她目光落下的方向,一列黑衣人正带着长刀,走向皇城门前的几个跪影。

其下,为首的女子步伐飞快,黑色挺括衣摆随着步伐晃动,腰间长刀微鸣,暗光流转。

忽然脚步声停住,腰间挂刀也停止晃动,这人站定在皇城门前,一只手松松垮垮搭在刀把上,腰胯在搭刀同时微扭,以一个十分散漫的姿态站在大道中央。

在她前方,一群面朝皇城门跪立的人缓慢回过头来。

有人微哑道:“乌鸦来了。”

自她身后疾步踏出两列同样黑衣打扮的佩刀内卫,自两边围站住那几人。

一个内卫走近中央的背影,低声问:“孟头儿,如何?”

孟品言眼珠自跪地人脸上转一圈,扶着刀站立,咧嘴笑着指了指左序:“就从那个举字的开始呗。”

戏谑话音如丝绕耳,身旁内卫眼珠前转,抬手慢慢抽刀,亮光铮然横断余音,伴着脚步声向前而去。

“都是我朝杰才啊,可不能让受苦……”

“砍利落点。”

刀身映出地上跪者的面容,左序两手不觉攥紧布条,逼着自己直视愈近的刀锋。

忽而寒光迎面劈来,在刀锋袭来刹那,左序突然听到身旁人的大声呼喊:“左序!”

鲜血毫无预兆泼在眼前,红了整片天地。

-

花月馆中,闻人言卿与刘显义言谈已尽,各自披衣要离去。闻人言卿出门登车,吩咐下人归府。

车自探春巷驶出,出巷便见一岔口,此处岔口分丁字两段,一边往崇国寺去,一边往探春巷,闻人言卿车往大道拐去,正遇见一队人马,自大道往崇国寺行去。

她坐在车内原看不见,但听到阵格外矫健的马蹄声,踏地极凶,叫她生出点熟悉感。闻人言卿不禁抬手挪窗,恰见风临车驾带着人自眼前行过。

而她抬眸时,风临也正在窗缝后注视她,闻人言卿未想会对上她的眼,有片刻错愕。二人对视瞬间,车马隆隆错身,刹那分行。

目光交汇只有瞬息,甚至比眨眼还短,可闻人言卿不会认为是巧合。她独坐车内听着远去的车声,回想风临的目光,心中竟有种被看透的感觉。

这有些荒诞,是她多想多疑,还是……闻人言卿缓慢抬眼,容色一点点冷沉。

她倾身向前,以极低的幽音对外面驱车仆人吩咐:“改道,去刘府。”

秀车扬烟而去,奔向它真实的目的地,而其后方,漆黑描金的车驾则携马蹄雷雷,行往佛门净地。

崇国寺内,供贵客小憩的雅院禅房中,祝勉正与祝琅华在屋内低谈,说话间突闻外头嘈杂声,像有什么人直闯过来,期间夹杂着许多僧人的劝阻声。

二人在室中对视一眼,祝勉眉心一跳,立时走至窗前,悄悄开窗外望,见外头道上闯来两列黑红装扮的侍卫,七八个僧人一路相拦,皆不可阻。

侍卫们横列两侧让出一条道来,一阵皮靴声近,一位墨衣金带,腰挂古金双刀的人自中间走来,步步寒威。其面容苍白若冷玉,睫黑如炭描,凤眸凛仪,正是风临。

祝勉微惊,顿时关上窗,心道:她怎会来?!

在外望风的随从怕是被她拿住了,此时要跑已是来不及,祝勉挥袖后撤,狂思对方来此目的。一旁祝琅华见状心慌:“姨母,外头是谁?”

祝勉一心想事没理会他,他只好自去窗边看,只一眼便吓得叫出声:“呀!她、她……”

不带他说完,门便哐地被人踹开,尘烟里,风临冷眼环视一周,噙着笑踱步到厅内,将左腰那把长刀一把甩在桌上,砸出咣当巨响。

祝勉笑容有些不自然,语气带了些愠意,笑问:“殿下,您这是何意?”

风临撩袍落座,身躯后倚,看也不看祝琅华,挥手示意亲卫退到门外,待合门后,她才将脸转向祝勉:“祝大人杂事缠身还有心叩佛问禅,好心性。”

“沈鞠之事乃小人诬告,早晚水落石出,祝某身正无愧,自然无惧见佛祖。”祝勉边说,目光边从她刀上掠过,笑深了几分。

祝琅华此时上前,心慌地叫了声:“殿下……”

风临垂眸拂刀,并不应答。

室中气氛不同寻常,祝勉有意化解,主动递了个话,意味深长道:“说来祝某与王府远无仇怨,何至于此?我与殿下也算姻亲,怎么不能化干戈为玉帛。”

风临淡淡笑道:“大人说笑了,你家是缙王的姻亲,孤不敢高攀。”

“什么攀不攀的,倒叫祝某惶恐。小甥已是您的人了,嫁妻从妻,还不是事事以您为先。”说着祝勉对祝琅华使了个眼色,后者一瑟缩,手指在面前攥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走到桌边,倒了一杯茶递给风临,尽量软下声来:“殿下请润润喉。”

对递来的茶风临根本未接,眼睛只看祝勉,冷漠道:“不必了。彼此也无甚可寒暄,孤就直说了,与你家的姻亲,孤要作罢。”

风临毫不管二人脸色,道:“这桩赐婚本就是勉强而来,你家对孤,孤对你家,都无心无意。碍着圣恩,不得已捆着走了一段,也是彼此煎熬。所幸赐婚不许拒,却没说不许离。既不痛快,没有互耽一生的道理,及时掉头,我们好聚好散。该给你家的体面,孤全都会给,对外孤也会言明祝郎君仍是完璧之身,只道是性情不合,并备份厚礼送他归家,不会妨害他再嫁。”

桩桩件件考虑的不能说不周到,只是她看似事事体贴,话语间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冷意。

祝琅华从没遇到过这样场面,还站在一旁无措地举着杯,他个男儿家从未被人如此下面子,脸上挂不住,羞尬之下,眼泪自眼眶盈出,忍不住往下掉。

泪珠啪啪砸在地上,风临置若罔闻,毫无怜香惜玉之心,连一眼都没看他,冷心硬肠地丢下句:“出去。”

祝琅华转身就往外跑,连行礼都忘了。

祝勉一直瞄着风临,待门关后悠悠开口:“殿下人中龙凤,择夫应择贞贤,方不辱威名。下官外甥虽愚鲁,但为洁质儿郎,不似有些与旁处牵牵扯扯的,窗外春花无数,放在家中不也安心么?”

风临脸上笑已很淡:“洁与不洁,贞与不贞,岂由外人妄断?”

祝勉弯唇,温声缓道:“清华公子频往缙王府去,伏低做小,这是我们都知晓的事。”

风临面上淡笑丝毫未改,只是字音愈发冷漠:“亲王之势,怎是一男子可拒抗的。且懿旨赐婚前必有内官验其身,但有不妥,父亲必不会降意。宫内规矩大,外人不清楚内由也可原宥。”

说着风临站起身,弯眼拿起桌上刀,“孤的家事不劳操心了,大人还是先对自家上上心。”

“明日和离书到府,你若顺安收下,我们好聚好散。若旁外生枝,那不要怪到时闹得难看。”

祝勉起身,眼睛闪着精光紧盯风临,语气古怪道:“臣相信,殿下总有将事闹得难看的本事。”

风临道:“知道就好,大人现在麻烦缠身,更该更顾惜声誉。”

话音落,风临戏谑微笑,转身踏出门去,在路过祝琅华身边刹那,冷声道:“今后你不必回外宅了。”

祝琅华顿时僵在原地,泪脸一点点发白。

祝勉在后笑着作揖,待门再次合闭,她面目尽沉在阴影之中,隐咬后牙,眼中尽是森寒。

自佛寺出来,风临一路未理会寺中人言,大步回到车上,放刀做定。座旁小桌上摆着棉套保温的药壶,触之尚温。

算一算也到吃药时辰了,她沉默拿起壶倒了一碗,举到嘴边,却没有饮下。

风临端药静坐许久,突然狠狠将药盏砸在地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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闻人言卿来到刘府后,并未去见刘显义家人,而是带上早备好的薄礼,去见了同在刘府内居住的刘达仕女儿。

一见面她便焦急万分,语气凝重道:“方才刘显义女郎约下官去了馆中,起了用刘大人替罪换刘尚书的心思,要下官相助……”

对方显然惊愕:“什么!此事当真?!”

闻人言卿压低声音道:“千真万确……下官颇受刘达仕大人照拂,听到这话哪里能不来报一声,女郎,你们要早做准备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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及风临归府,向文轩阁走的路上照例询问平康:“上午府内可有什么事?”

平康道:“只有一件,公子说想给皇夫递封致谢之信。在这里,奴与寒江粗阅过,未发觉不妥之处。”

他将怀中的两封信掏出递去,风临接过,先捡上面那封看了,一展便知是子徽仪的字,她黑眼珠飞快上下扫过,末了露出点玩味的笑,沉默少顷,将这封信原样叠好还与平康:“他想送,就帮他送。”

风临垂眸看向手中第二封,平康适时道:“这是相府送来的,子女郎亲自递信,说务必请您归后速阅,应有要紧事。”

“嗯。”风临展开一阅,却有点意外,只因信上是子丞相字迹,写的:“夜闻殿下扣拘农人,恐生误会,特急信告知,拦车之人皆为我等寻来,以助殿下。”

风临抓着信愣了一瞬,是姑姑找来的?

那昨晚她的人问话时,那些农户怎地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谁助她们来京?直言是相府不就好了……

细思有些许怪处,可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。风临稍作思索,立刻往看押农妇们的院落赶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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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距文轩阁不远的小院里,白青季正带着几个亲卫于屋中看守那三个农人。

因风临吩咐,她们没有被关进地牢,而是安置在小院中,连身上那破布烂衣都给换了套整齐的棉布衣衫,中午也有饭菜可吃,只是那三个农户总归畏惧,暗暗看她们脸色,吃饭也很小心,不敢吧唧嘴,生怕惹人生气再挨顿打。

饭端来后,一人抓起一个白面馍跑到墙边去吃,吃完都没饱,又不敢再拿,只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盆里的大馍。

三个农人里,有个姑娘是老农妇的孩子,看着有些不灵光,说话带点傻气。她舔着手指头盯着桌上看了很久,终于忍不住出声,看向白青季小心翼翼地说:“大将军,我还能再吃一个白面馍吗?”

乡野的孩子并不识得国都中的官阶,看到穿着漂亮轻甲、挎剑俊武的人,便以为将军。眼前的轻甲长剑是她从未见过的耀眼神武,可事实上,这只是白青季一套普普通通的行头罢了。

听见这声将军,白青季表情极为复杂,回头望她,半天才道:“当然,那一盆都是给你们的,撒欢吃吧。”

姑娘听后果真很欢喜,跑去一手抓起一个大白馍,手在上头留下灰手印也不顾,直往嘴里塞。

“哎!慢点!”白青季大声道,“那不是很多嘛,急什么,别噎着了!”

傻姑娘使劲点头,嘴里塞满了食物,呜呜说了几个字,白青季也没听清。一旁的农妇两人见白青季并不似看上去那样凶,也凑上前来,小心地再拿一个白馍,悄悄蹲在地上吃。

白青季想给她们倒碗水,但想到她们还不知是谁派来拦车的,便又扳起脸来,只道:“那壶里有水,想喝自己倒。”

“哎哎、好的大人。”

一番狼吞虎咽后,屋内安静了会儿。白青季正坐在那皱眉时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很小的交谈声。

那个傻姑娘坐在墙边,低头扣手,突然小声道:“好开心啊,我好久都没吃这么饱了。”

她娘立刻变了脸色,道:“嘘!”

可她不明白,坐在那傻乐道:“娘,我不想走了,待在这真好,她们给我吃白面馍呢。”

她很开心道:“娘老说来了要坐牢,这就是坐牢吗,那我想天天坐!”

农妇听了要吓死,想捂她嘴又不敢,正此时白青季回过头来:“哪儿坐牢会有白馍吃有软床睡?这是我们殿下吩咐给的!”

那姑娘立刻乐道:“那你们殿下真好!”

这话倒说到白青季心里了,她露出一点笑来,扬起脸道:“那是,我们殿下对百姓一直很好,不然你们以为我们镇北军为什么能在北疆扎根。”

“怎么叫好?”那姑娘问。

白青季道:“帮他们卫家守地,引商兴农,怎么不叫好?我们待他们好,他们感受到了,才会那样待我们好。”

“守地……”姑娘听后眼睛明显亮了,充满期待,却又害怕她们,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,不顾母亲阻拦,去站到白青季身边,睁着大眼睛,怯怯道:“你们也帮我们守地吧,我们也会对你们很好的。”

刹那间白青季的心像被人擂了一拳,她没什么文化,不懂得该怎样接这句话。

“兔崽子浑说什么,还不快住嘴!”农妇大骇起身,赶忙拉住女儿呵斥,随后讨好地对白青季赔笑。

一向碎嘴的白青季难得沉默,摆摆手,坐了片刻,慢慢自盆中挑了个最大的白馍,递给那女孩。

屋中安静了许久,直到门外一声:“殿下来了。”打破这份寂静。

-

皇城门前,此时已砍倒了两人。

说来好笑,换做昨日,左序也绝不会相信,仅两条性命便能流出这样多的血。

她坐在地上,任由血浸湿衣摆,如同坐在一条令人窒息的河中。

还有人在护她,一个接一个扑上来,但剩的人不多了。

眼见着白刀又要落下,左序自知无法逃脱内卫的杀招,可胸内愤恨难平,她抓紧陈雪鸣的衣布从血中爬起,大喝一声,竟高举着血衣角狂奔起来,一边跑,一边大声呼喊:“不公!不公!”

内卫哪料她突然发狂,赶忙在后面追赶。一时间前跑后追,荒谬至此。

终究内卫脚力更胜一筹,眼见左序即将被砍倒时,后方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浑厚的吼声:“尔等还不住手!”

若换旁人,这一声吼绝不足以阻停刀,但内卫的耳朵不同常人,立时听辨出这是丞相的声音。

子丞相身后跟着一群老臣,她们都曾是拥护风继的臣子,而今见到这血淋淋景象,有些受不住,当时便眼前眩晕,几欲昏倒。

此时子丞相是顾不上她们了,自己飞快跑上前来,以身做盾挡在左序前面:“尔等混账还不退下!”

孟品言笑呵呵走上前来,对着她先是一礼,而后直起身道:“丞相大人,这恐怕不成。陛下的旨意与您的意思,哪个大?”

子丞相肃面道:“你少拿这话压我,我在这边拦你,稍后自然面见陛下劝阻,你且等后意不迟。眼下重臣围视,尔等若继续逞凶,则是污损陛下圣誉!陛下焉能放过你们?”

随即她压低声音,冷目凝视道:“方才孟巡使问了本官一个问题,本官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。”

“你们得罪不得陛下,就可得罪我了么?”

四下死寂,连左序都止了声音,愣站一旁。

一阵风过,孟品言嗅者血腥味咧嘴一笑,侧过身,恭敬弯腰,抬手朝前一伸:“丞相,请。”

-

紫宸殿中,一众老臣在外低声啜泣,言语间悲哀至极。

殿内武皇已命人点了三炉安神香,犹不能缓解面色。她揉着额,阴沉盯着眼前跪地的子丞相,子丞相知道,这是在等自己解释。

于是子丞相将欲开口,可武皇不知为何,骤然改了主意,先发声道:“不少人弹劾皇夫,说他德不配位。”

子丞相未料她突然讲此话,一时不知用意,后文究竟是要引她弹劾那些攻击皇夫的人,还是有废夫之意?

子丞相脑中急速思考,终为这句不似问句的问句寻得一个回答。

她叩首在地:“其众猖狂,皆欺臣兄失女无依。”

一句话,直戳进武皇心窝。

也就这一句话,武皇方才所有的愤怒都活活为他的悲苦压灭,再不能生出一点火星,只能伴着回荡于大殿的话音,散出沙哑的灰烟。

风继,风继……

武皇鲜有在臣子俯首时流露真情,可她此时此刻却望向子丞相,凄然苦笑,声音喑哑道:“好一个失女无依啊……”

你真不怕朕杀了你吗。

子丞相依旧垂首,道:“今日冒然入宫,是臣之过,请陛下圣恩,容请臣将功补过,以解圣忧。”

“你还能怎么补?”

“陛下烦心之事,仍可逆转。”

武皇像看透她的心思,似笑非笑道:“你想审?”

子丞相道:“臣等想审。”

“好。”武皇盯着她,眼里翻涌着难辨的情绪。

“那你们就去审吧。”

-

下午风临秘密去了相府,与子敏文等人议事,拖至傍晚才回。分别时子敏文旁敲侧击地劝她把子徽仪放回来,风临没同意,沉默地走了。

回到府上,她喝了药,换了包扎,拖着一身疼痛往后府走,在穿过文轩阁后面的庭园时,远远地看到了楚兰亭。

她隔着层层树枝,看向那跟在银川身后的青年,耳边回响起那晚与慕归雨的谈话。

“老师为何要孤把那个青年带回去?”

“他是丹鹤的亲弟。您带回去,日后若丹鹤忤逆——”

“就杀了他。”

枝叶缝隙,黝黑凤眸悄无声息注视着青年。

“可丹鹤现在踪影无觅……”

“很快她就会回来了。”

一阵树影摇动,那青年似有察觉,朝这边看来,却只见到一片萧林,几段斜影。

-

及入后府,寒江立刻迎上前来,关切风临伤势。风临一一回了,坐上她准备的步辇,与她边说话边往映辉殿去。

天渐渐黑了,风临望着远处暗沉天色,忽问:“他白天都在干什么?”

虽没说名字,但周围人都知道她问的是谁。

寒江蹙眉道:“公子白天……只是坐在殿里,不看书,也不摆弄什么,仅是坐着,长久地看着一处,也不说话。”

风临手上动作停顿,转头看她,目光微愕:“他和你们也不说话吗?”

寒江道:“公子并未冷着我们,若我们与公子搭话,公子是会回的。但除此之外,就……”

随着她回答,心渐感微异,由这份异常进而生出份忧心,风临不禁想:从前他有如此讷言么?

没有。

从前他的眼睛,好像也没这么压抑忧郁。

到了映辉殿前,她下步辇,独自登阶走了进去。推开殿门进到寝殿,她站在门口,一眼便看到坐在窗边的他。

子徽仪听到她回来了,却很缓慢地转过头来,无声注视她。风临很明显感受到他并不开心。

可是不巧,她也很不开心。

风临单手掐住他下巴,将他脸抬起,沉默俯视。

子徽仪识得这表情,那是她将要发怒的迹象。可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做错了什么。

他忐忑不安地等着,可最终,风临什么也没有说。

她松开手,就这么走了。

子徽仪愣坐在床边许久,直到耳畔再听不见任何声音,他像是落败,伸手灭了灯。

虽灭了灯,他却久久未眠,躺在床上静望头顶。如此待到夜半,子徽仪忽有所感,自床上爬起,光脚踩在地上,一路悄无声息走到殿窗前。

他抬手轻轻将窗挪开一条缝,顺着向外看……

她站在殿外。

月光冷如冰水,风临倚在廊下柱前,抬眸望着月下空庭,如望冬雪。

她的身影那样凉,像披着浓重的霜露,眼神也很孤单落寞。

就好像……就好像她离开了身后的殿宇,就不知该去哪一样。

殿门开启了。

在听到声音后,风临慢慢转头,正与门后的他对视。

不远不近的距离,子徽仪光脚踩在地砖,穿着一身素白睡袍,就那样看着她。

风临痛厌一切雨夜,每当看到子徽仪这样的眼神时,她都觉得自己像在淋雨。

她觉得喘不过气,也觉得心疼得难缝补。

原本她只是想暂且避开他一晚,好在外平复内心即将失控的情绪,那怒太灼人,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失言,说了不好听的话,那会伤了他。

可是……她到底还是伤到了他。

风临没说话,心内酸涩非常,站着看了他很久,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。女娲的手降下一道神恩,重塑了风临的心脏,给了她再一次承受伤害的能力,于是她有了假装遗忘的勇气。

月夜下,她走上前去,伸手轻抚他的脸颊,他没有躲。

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,风临注视着他,忽然叹息,俯身一把将他抱起,往寝殿内走去。

子徽仪过分安静地待在她怀里,任由她把他抱放在床上。风临拿出丝帕,轻轻擦拭他的脚,子徽仪想躲,但风临握着他的脚踝没让,不多时,她手渐渐上移,慢慢摸上他修长的小腿。

黝黑眼眸表面沉默,深处却翻涌着侵略性。子徽仪被这黑眸惊了下,下意识往后退了退,风临欺身上床,自他腿间挪膝向前,慢慢靠近他的脸。

子徽仪顿时别开脸,风临注视着他,抬手掐住他下巴,将他面容扳回来,在子徽仪正视她一瞬间,她便俯身吻上。

在他错愕的目光里,风临抚着他的脸吻了下去。

是吻。真真切切的吻。

子徽仪忍不住抓住她的手,像在确认是否真实,察觉他的动作,风临盯着他眼睛,慢慢地,吻上了他的指尖。

他呼吸明显颤了一下,说不好是情动还是畏惧,或许紧张与害怕更多,但当风临的手沿着他曲线缓缓摸上时,他到底还是没有推开。

子徽仪默许了她的动作,任由她摸上腰间,抿唇压抑。

忍耐是他无言的讨好。把主宰自己的权利交到对方手中,任由发落,一种近乎卑微的低头。

哪怕才经历一场下药恶行的他,仍然未摆脱对亲密距离的恐慌,他也还是选择压下一切颤抖,去讨好殿下。

心颤得太厉害,胸口阵阵发紧。

太紧张,子徽仪用交谈令自己的注意力自亲昵上移开,茫找话题,声音发涩道:“殿下,我想在这里养株建兰……”

“兰花很难养的。”风临轻声说。

“我的房中有很多兰花,各式各色……”

子徽仪声音干哑道:“我从没养死过花。”

听了他的话,风临却慢慢停下动作。

他会养花了?

从不知他还会养花,更不知他养了许多兰花。风临记得从前一起时,子徽仪从未着心园艺,更没养过什么花草,他是何时喜爱上兰花,又是何时学会养植呢?

分别的这些年,还有多少她不知的事。

风临喉间酸涩,努力做出轻松语调,很艰难地说:“这些年,我错过你很多,是不是?”

子徽仪很想点头嗯一声,可他最终没有。他只是委屈地吻上她的唇。

这一晚,风临没有再进一步触碰他。

她只是用手揽住他的腰,把他很轻,却又很深地抱在怀里。子徽仪蜷缩在她怀里,久久都不能停下身躯的微抖,风临就这样抱着他,每当他指尖颤抖,她就会轻轻地吻一下他的眉心。

他们就这样相拥而寝。

风临一晚都没睡,她很疼,但她希望子徽仪能做个好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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