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透过窗缝吹来,带来丝丝寒意。
寂凉如水的夜色中，扶灵躺在床上辗转难眠，满脑子想着的都是‘靠山’两个字。
一些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,她又想起了当初方思简对自己说过的话——
若想人间重归平静，唯一可行的路，就是成为它的主宰，否则，一切不甘都是不切实际的奢想。
或许,她是该做些什么。
就像她的父亲、她的母亲那样。
***
扶灵离宗的前一天，方思简果然派人给清竹宗送来了不少东西。
扶灵原以为他说的傍身之物会是庇身灵器,却没想到,竟然是聚灵丹、衣香丸以及一些黄符和药物。
毕竟是一番好意,虽不知这些物品有何作用,但扶灵还是回了房间,取来纸笔砚台,打算给对方写一封道谢信。
九嘤站在窗外，只见这小姑娘端正地坐在书桌前,左手按着信纸,右手提着毛笔，一脸严肃的思索该如何下笔。
虽将满二十,但这幅乖巧模样看起来与两年前差别并不大。
看见扶灵，总能让九嘤想起自己曾经的人生。
同样是二十岁,扶灵是无忧无虑的；而那时的她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。
九嘤瞧着瞧着,不自觉便笑了一下。
直到扶灵落笔,墨字铺满空白纸张,她才轻轻咳了咳。
“在写什么？这么认真？”
“师姐,方二哥帮了我们很多，我想写信谢谢他。”
二人隔窗对话，距离很近。
九嘤低下头，见纸上内容满满当当，眉头微微挑了挑。
“信中所说，似乎，不仅仅是感谢二字。”
扶灵咬咬唇，颊上泛出些窘怯，手上动作没有停，三两下就将纸张折起，塞进了信封。
“嗯，还说了别的事。”
别的事？什么事？
九嘤双唇微动，本想接着再问，想了想，却只是弯唇笑笑，什么都没说。
一转眼，就过去了两天。
方思简收到信时，扶灵已经离开了清竹宗。
若非看到信上最后一行署着扶灵的名字，他甚至以为这封信是九嘤写的。
‘幽火神谭乃父亲陨落之地，路上若受妖物阻拦，我必将其全部诛杀，一个不留。’
方思简看着手中的信，忽得大笑不止，笑的眼睛都红了。
冯沅青推门进来，看到哥哥这般痴狂反应，顿时吓了一跳。
她还未曾发问，掌心就被塞进一张薄薄的纸。
“小妹，快看看扶灵给我的这封信。”
扶灵送来的信？
冯沅青来了兴趣。
但越往下看，她的表情就变得越发震惊。
“这封信，真的是灵灵写的？”
扶灵是个心善之人，她的修为虽高，却并不喜欢杀戮，这一点，熟悉她的人都很清楚。
但这信上言语，却是杀气甚重，便是隔着纸张，也能叫人感受到落笔者心内的浓烈杀意。
冯沅青锁着眉，抬起头看了哥哥一眼，见对方没说话，才接着往下读了下去。
“归来时将带回妖物灵核，置于灵宝阁拍卖，以儆效尤？！”冯沅青心脏跳的飞快，指尖沁出的冷汗已将信纸打湿，“灵灵打算拍卖妖物灵核，这岂不是直接向妖族下战书了？”
方思简摇着扇子，小声提醒一句。
“非也，扶灵与九嘤此行前往幽火神谭，路上必定会受妖物埋伏，这一次并非扶灵向妖族下战书，而是妖族向扶灵下战书，信中不也说了，拍卖灵核是为以儆效尤，谓之反击矣，可算不得主动挑衅啊，小妹。”
冯沅青的眉头顿时拧得更紧。
“灵灵打算借这次的机会立威。”
“不错。”方思简眼中藏着笑意，直至此时，才终于点下了头，“不枉我等了这么久。”
＊＊＊
乱世之中，只需一战，便可让英雄之名传遍天下。
平天遭扶息诱骗，从此被囚禁在幽火神谭，再未得过自由。
韩烟失去爱人，自然而然将这笔账算在了扶灵身上。
深仇大恨，无法忘怀。
扶灵想杀韩烟，韩烟同样想杀扶灵。
自扶灵从清竹宗出来，一路上都有人暗中监视，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报告给妖族四老。
“夫人，扶灵与她师姐离开宗门后一路朝北而去，就快走出人族地界了，看样子，她们准备去神谭。”
妖物向来只信服实力之说，眼下韩烟取回天骨，修为大涨，已渐渐得到了众妖的支持。
往日她因要保护司祺，与妖族四老闹出不少矛盾，如今司祺死了，她与四老也彻底站在了同一阵营——
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，那就是救出平天。
此刻说话的人，正是四老之一的大龟仙人。
韩烟一身黑衣坐在主位上，虽一句话未说，但堂下众妖皆半低着头，连口大气都不敢喘。
看得出来，这满堂的妖物面对她时，除了尊敬，更多的是畏惧。
白须白发的大龟仙人站在长厅左侧，恶蛟站在他身后，至于另外二老，山娘娘和长蝎，则站在长厅右侧。
再往后看，便是妖族赫赫有名的三十六妖将和七十二天妖、七十二地妖、七十二海妖。
“月末将至，扶灵定是想去神谭拜祭扶息。”恶蛟思索片刻，说出自己的想法，“扶息的忌日，也是妖主被困的日子，夫人，不如趁这次机会，杀了扶灵替妖主泄恨，如何？”
恶蛟与韩烟的交情素来不错，韩烟决心加入妖族后，他更是数次表现忠心，对方心里有多恨扶灵，他再清楚不过，此时提出这个建议，一方面如他自己所说是为平天泄恨，另一方面，则是为了给韩烟一个合理的借口杀了扶灵。
很显然，他的刻意奉承是有效果的。
韩烟很满意这个回答，正欲点头，寂静大堂中，又响起另一道声音。
“妖主尚被囚禁，扶灵又是天修者，妖主出来之前，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她，当务之急，应当想办法解开神谭封印解救妖主。”
妖族四老当中，和韩烟关系最恶劣的，当属长蝎。
当初无回山谷阵法松动，妖族重得自由，韩烟曾偷偷找过四老，表示想带司祺回妖族，让他们帮司祺续命，最先反对这件事的，就是长蝎。
妖物天性只看实力，谁实力强，谁的地位就高。
司祺虽是平天之子，却连灵根都没有开，这也就导致妖族四老服平天，却并不承认司祺的身份，也压根不打算浪费精力救司祺。
那时的韩烟只是司家大夫人，长蝎不知她真正实力，甚至还当着她的面说过‘就算妖主在世也不会承认一个毫无修道天赋、血统不纯的废物是自己的亲生儿子’。
事情已过去很久，但韩烟一直都还记着，时间一久，她对长蝎的厌恶也越来越深。
此时听见长蝎说的话，她心中积攒了很久的怨气，瞬间全部爆发。
“长蝎长老这么说，莫非已经找到解除神谭封印的方法了？”
堂上众妖皆知，解救平天，只有两个途径。
一是利用扶息留给扶灵的手镯将封印解除；二是利用元惜霜的游魂之体带出平天的魂魄。
以扶灵的实力，根本没人能从她手里将手镯取走。
至于元惜霜，日夜被玄冥宗严密保护，外人根本没有接近她的机会。
长蝎面色微变，深知韩烟这是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让自己难堪。
实力不济，不想服也得服。
眼见周围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，他只得摇了头。
“暂时还没有。”
“哦，那依长蝎长老的意思，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？”
韩烟再次逼问，一点都不打算给台阶。
长蝎抬起视线，便见高位上的妇人朝着自己笑了笑，那笑容中满是嘲讽与戏谑，尽是报复意味。
一时间，他更是敢怒不敢言。
“还请请夫人指示。”
终还是服软了。
韩烟冷哼一声，总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。
“妖主因扶息被困，此仇不能不报，扶灵既然敢进神谭，证明她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，明蛟、龟老、山娘娘三位长老，就由你们去试探试探她的实力吧。”
名为试探，实为截杀。
恶蛟当即点头。
韩烟瞟了众妖一眼，又接着道，
“我与扶灵交过手，她的实力远在仙阶之上，就算你们三人联手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她，更何况，她还有一把专克妖物的屠龙刀，明蛟长老，你将此物带去，便可万无一失。”
恶蛟心口一紧，还没反应过来，眼前便闪过一道金光，再下一刻，一块金色的、成人手掌长的小骨头和着风一起穿进胸膛，钻进了丹田之中。
竟是传说中的天骨，帮助司祺续命二十多年的天骨——
众妖被所见的一幕震惊，皆是瞪大双眼，屏住呼吸，连动都不敢动一下。
恶蛟站在原地，只觉得身体里充满了灵气，周身亦是妖味迸发，叫人不寒而栗。
短短半刻之内，他的修为，竟因为天骨的存在提升了数倍，简直不可思议。
恶蛟扑通一声，就这么跪了下来。
“多谢夫人！”
至于长蝎，表情已彻底阴沉。
直至韩烟离开大堂，他的脸色仍是铁青。
人群散去，转眼间，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妖族四老。
山娘娘和龟仙人围在恶蛟身边，试图让他将天骨取出来研究一番。
长蝎对比不屑一顾，眼中尽是鄙夷。
“你们还真是容易收买，她非你我同族，你们还真认她当主子了？”
四老相识数百年，感情自是深厚。
听见长蝎这样说话，另外三人并没有生气。
龟仙人摆摆手，反驳了这句话。
“什么主子不主子，说得忒难听，她的修为在我们之上，亦与我们同心，让她暂时坐那个位子又有何妨？”
长蝎闻声冷笑，眼神更是阴鸷。
“难道你们忘了，是谁为了那个废物故意将天芽引诱出去的？到时候妖主出来没看到天芽，我看你们怎么向他交代！”
一直没说话的山娘娘此时也开了口。
“长蝎，你未免太多虑了，这件事要交代也不是我们向妖主交代，夫人要用天芽救子，我们拦也拦不住，到时候妖主问起来，让夫人去说就好了，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？”
好友全都不听自己的话，长蝎心中的火愈发旺盛，说出的话也更加难听。
“非我族类，其心必异，谁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真心想救妖主出来？她在人族待不下去，只能投奔妖族，倘若她的目的是坐上那个位子，那你们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妖主！”
恶蛟得了天骨，心已完全归向韩烟。
听见长蝎这样说，他立刻出言反驳。
“长蝎，你越说越过分了，今日你在堂上顶撞夫人，她才没有安排你加入这次的行动，你若再这样下去，长老之位也不保！”
此番言语，显然已彻底归顺韩烟。
长蝎心头火气，再不愿与三人攀谈，甩着袖子忿忿离去。
“不保就不保，谁稀罕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