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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8 章 三十五(1 / 1)

“哎,起床了!”

睡梦中忽听一声惊雷,贺今行拥着被子坐起来,四下黑漆漆的,“现在什么时辰?”

黑暗中有个不甚明显的影子,“寅时末了,再不起就得自己做早饭吃。”

“……那我选择自己做。”他说完又倒了回去,一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。

昨晚晏尘水先是给他灌了一脑子大宣律和前朝律典的渊源、几次修订过程,然后才抱出一摞书册。他本想拿了书自己背去,可对方不给,而是随手翻到哪一页就给他讲哪一页。

在此过程中,贺今行认为某些条例量刑过重,譬如昨日的当街斗殴与扰乱交通罪。罚额自五两白银起始,对世家子弟来说自然微不可计,但对普通百姓来说,五两银子可抵一人一年的口粮。

晏尘水是大宣律的忠实拥趸,当即反驳说不重不足以威慑宵小,宣京街头就很少出现当街斗殴与故意扰乱交通者。

少年人在争论与自身经历较远的话题时,大多喜欢征引先贤理论与名人事迹。两人说着说着偏离了初衷,扯到礼与法,就“法治”和“礼治”孰高孰低争论了半宿,直到三更才睡下。

——晏家院子就三间房,晏大人住堂屋,张先生住东厢,俩年轻人就凑合着睡西厢。

贺今行本以为自己虽不算能言善辩,但也不至于笨嘴笨舌,遇上晏尘水,才知自己口拙。

他辩不赢,躺上床时,脑子里一会儿是“去好去恶”“虽小必诛”,一会儿又是“君子怀德”“礼和为贵”,还自带晏尘水的大嗓门儿。

他辗转许久不能入睡,心想,明早就把公孙龙的书找来研读,早晚要让晏尘水也有口难言。

晏尘水正套中衣,听他说要自己做饭,动作一顿,然后把衣裳挂回架子,也爬上自己的床。

他爹要点卯,他跟着起床就能一起吃早饭,睡过了就得自己想办法。

不过现在来了个会做饭的,他就不用那么麻烦了。

辰时正,贺今行煮了一锅面片汤,他本打算送一碗到东厢,结果老人听着响动自己到厨房来了。

三人围着小方桌,他把汤碗端上桌。

晏尘水一边分筷子一边说:“君子不必远庖厨,自食其力,我以此为荣。”

贺今行点点头:“你说得对,明日请早。”

“我也不是不能做,只要你们吃得下就行。”

“熟能生巧。以晏兄的能力与悟性,一定越做越好。”

“贺今行。”晏尘水放下筷子。

“嗯?”贺今行抬眼与他对视。

两人开始斗嘴,你来我往几句,话题又拐到了昨晚的争论上,并逐渐扩大范围,把三教都牵扯了进来。

只有张厌深在专注地吃面,吃完面喝完汤,瓷碗磕在桌面,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。

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息了声音。

老人淡淡地笑道:“君子要务本慎独、不群不党,道家讲究淡泊名利、不在乎身外之物,佛教中人更是以慈悲为怀、普渡众生为己任。他们都可归为‘善’。”

“然而这世间善恶并存,恶人自私自利且不择手段,善者在与恶人的对抗中,因有原则与底线,天生就处于劣势。若再一味坚持守礼、无为、慈悲,必然会被恶人欺之以方,倒涨其气焰,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助纣为虐。”

“因此,荀子说‘法者,治之端也’,老子说‘天网恢恢,疏而不失’,佛家亦有怒目金刚降妖除魔。”

“雷霆雨露,皆不可缺。”

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。

晏尘水吞下最后一口面片,“所以说刑法必不可少,也不可不严,不严明则难以震慑人心,无法起到该有的效果。”

这会儿又转回到最初的论题,贺今行把自己的碗叠在晏尘水的碗上,看着后者说:“法治不可少,然而纵观历史,只有乱世才用重典。律法本就由上位者制定,对上位者优待颇多,普通百姓并无置喙之权,只得被动遵行。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,律例过于苛刻,便是对人性的束缚与压抑。且重典之下易生乱法与私刑,民生本就艰难,再行磋磨就是难上加难。”

晏尘水不避不让: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臣。杀生之机,夺予之要,皆在天子手中。只要天子圣明,刑法便会分明。法分明,则贤不得夺不肖,强不得侵弱,众不得暴寡。治世之下,受益最大的便是普通百姓。因为严刑峻法只对犯法之人,安分守己则无此忧。若还有心思不正作奸犯科者,遭到严惩,也怨不得其他。”

“若天子不理世事,或昏聩或无能,未有圣明之相,上行下效,法度如同摆设,又该当如何?”

话出了口,贺今行才后知后觉,这一句几乎是在质疑今上,悚然一惊。

另两人却并无明显反应,晏尘水接过张厌深递来的碗。

“天子虽上承于天,但也是□□凡胎,难免出错。若天子遭奸邪佞幸蒙蔽,做臣下的自当劝谏力诤,斧正吏治。我虽现在不是御史,但以后会是,我会追随明主,辅其左右,砭其错处,尽力令法度清明。”

话题随着早饭一起结束。

晏尘水去洗碗,贺今行扶着老师回东厢。

张厌深交给他一个大荷包。

“永贞不会收,所以我不给他。你与晏小子上街时,米面油茶蔬果以及其他器用,主动买来就是。”

他取了一锭十两的白银,然后把荷包还给老人,“我也应当出钱。”

他刚到稷州时身无二两,给张厌深做了四个月的书童,共获得工钱五十四两白银。前后借给江拙共二十两,刨去这大半年来的各项花费,还剩二十余两。

贺今行心下算过一遍,剔出十两,用做生活费。

他知道是老师怜惜自己,才开出如此高的工钱。

但有些事,心里明白,便不必再说出来。只需好好地记住,好好地报答。

就像有些事,既知别人会做何反应,就不要再去让人为难。

静水流深,行胜于言。

张厌深也不推却,接过荷包揣回袖袋里,和蔼道:“早去早回,路上小心。”

贺今行躬身作揖,“是。”

他走到院子里,见晏尘水背着小背篓从厨房出来,两人便结伴出门。

巷子里已有垂髫幼儿在自家门前跑跳玩乐。

出了灯门巷,便是贯穿南北直通皇城大门的永昌大街,足有几十丈宽。

贺今行对这座城市并不陌生,但每一次在天光之下行走在街头,总会感叹其大气恢宏。

宣京占地两万五千亩,于山环水抱之处,聚八方之势,养天下之气,城池威严,建筑庄重。

山河千里国,城阙九重门。不睹皇居壮,安知天子尊。

天下之大,唯此一城。

晏尘水说:“我本是要骑驴的,你跟我一起,就只能走路了。”

“那真是抱歉了。”贺今行笑道,“不过那头黑驴竟是家养的,怪不得毛光水滑。”

“当然,小黑是全宣京最好的毛驴。”晏尘水很是骄傲,拐过街角,他抬手一指,“你要是真感到抱歉,就给我买那家的柿饼。”

“行吧。”

贺今行去买了十枚柿饼,晏尘水抱着纸袋一路边走边吃。

他忍不住疑惑:“早饭不够吃?”

“够。”晏尘水含糊道,吃完了一枚才说:“但柿饼好吃嘛,再吃一点也是吃得下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沿街不少叫卖蔬菜的摊贩,都是自家种的,新鲜水灵。

朝阳渐渐高升,温暖明亮的阳光自街头倾泻到结尾。

贺今行记着张厌深的嘱咐,却也没样样都抢着付钱。

两人各自买各自挑的菜,走出半条街,他把背篓要过来自己背着。

轮流干活,就没那么累。

晏尘水卸掉担子,抱着袋子吃柿饼吃得更欢了。

贺今行怀疑他的胃是个无底洞,叫他在路边屋檐底下等着,自己去买几两茱萸。

谁知买完回头一看,“得浮斋”的牌匾熠熠生辉,客人来来往往,就是没了那个五六尺高的年轻人。

他环视一周,在不远处的巷子口看见了一个柿饼。

糖霜滚了灰,不再如白雪一般。

宣京大大小小千条巷子,不管内外城,白日都不少人迹。

这条夹巷却安静得出奇。

贺今行一拳放倒望风的人,越往里跑,拳脚与斥骂的声音便越发明显。

巷子深处,七八个人围成一圈,皆是年龄不大的样子。他们踢打着地上的事物,隐约可见是一条扭动的麻袋。

不用猜也知道麻袋里的人是谁。

跑到十来丈的距离,贺今行刹住脚步,气沉丹田,吼道:“大人,就是里面,有人在聚众行凶!要打死人啦!”

话音刚落,便见其中一个微胖的身影掉头就跑,其余人咒骂了几句,再补上一两脚,也纷纷跑路。

虽说官府不一定拿人,但捅到各自亲爹那里,必定吃不了兜着走。

贺今行见人都跑没影了,赶忙过去把麻袋打开,露出晏尘水鼻青脸肿的脑袋,以及一双沉静的眼睛。

“能站起来吗?”

晏尘水眨了眨眼,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爬起来。

贺今行这才看到他另一只手里还抓着装柿饼的纸袋。

袋子里还有俩柿饼。

他忍不住说:“挨打时手臂一定要护住脑袋,身体尽量蜷缩起来护住腹部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知道不做是吧?

贺今行扶额,“先去医馆还是先去报官?”

“都不去。家里有药,而且这顿打该挨。”晏尘水摇摇头,说:“虽然秦幼合没来,但那些都是他的跟班,就是给他出气的。”

“因为昨天的事?”贺今行拱手道:“还未多谢你替我们解围。”

“没事。本来我爹让我去接你们的,但是我在渡口吃茶吃忘了。”

“……那你现在感觉如何?还有哪里受了伤?能走吗?”

“当然能啊。”晏尘水奇异地看着他,仿佛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,“我爹说过,做御史就要抗揍,因此我学过一点内家功夫,体质还成,并不怎么痛。”

“你别看我脸,这是意外。本来大家都有默契,是不打脸的,可能他们那边来了个新人吧。”

对方如此洒脱,贺今行不知说什么好,只能默默转身,示意对方回家。

晏尘水跟着他一起,把柿饼袋子放到背篓里,幽幽叹了口气,“其实我一开始也能跑掉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不跑?”他疑惑道。

少年人撑着腰,肿着的半边脸牵连到嘴巴,瓮声瓮气地说:“吃撑了,跑太快胃会痛。”

“……你以后别吃这么多了?”

“我不。”

贺今行搀着晏尘水回家,还未到门口,就见台阶下站着一个人。

“同窗,我等你好久了。”陆双楼对着他笑,举起手里提着的糕点。

黄油纸外贴红封,封纸上书了三字——得浮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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