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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0 章 三十七(1 / 1)

因昨晚想到太多过去的缘故,贺今行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,他在城阙宫阁里来回乱转了几个年头,早上起床时还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。

以致于陆双楼找他借一支发簪,他下意识地就想叫从前的侍女携香,幸而迅速清醒,压着舌尖改口道:“你等等,我给你拿,不过是木制的。”

“扎头发的东西,要什么金材玉质。”陆双楼笑道,抓着梳拢盘好的发髻走到他身后。

他找了簪子递上去,对方却把梳子塞到他手里,然后背过身,手一松,一头长发霎时垂落。

“好同窗,送佛送到西,帮我重新梳高一点?”

少年人微微蹲下身,哪怕穿着厚棉袍子,肩骨仍是肉眼可见的瘦削,似乎比在小西山时还要瘦。

“怎么了?这一大早的。”贺今行捏着梳子和发簪,总觉得有些怪异。他见晏尘水出去打水洗脸了,便压低声音问道:“身体不适?昨晚愫梦发作了?还是有什么别的事?”

“没事,你的解药很有效。”陆双楼的声音轻飘飘的,几乎一出口便融进了黎明时的油灯里,“冬天一到,人就容易犯懒。”

他不说,贺今行只能默默地帮他梳头。

三人收拾好,出门便有几个人牵着马等在巷子里。

天寒,这几个人却仍是一身麻布短打,裸着两条肌肉发达的手臂。陆双楼过去和领头的说了两句,对方便带着人走了。

“南城车马行的人,”晏尘水说,向着陆双楼的背影努努嘴,“他和这些人熟。”

贺今行点点头,目光从那几名青年身上转移到留下来的三匹马上。

都是好马,一大早地送过来,普通的“熟”还真不够。

贺今行骑着马跟着另外两人向西拐上永昌大街时,就知道今日这场马球要在北郊的秋石围场打。

果然,陆双楼向他简单介绍目的地:“先帝好击鞠,特意在北郊的猎场边缘圈了一块地,做成宣京最好的鞠场,一直沿用至今。当今陛下不好此道,却也未曾封闭场地,而是向京中世族开放。”

“陛下隆恩。”晏尘水接着道:“听我爹说,先帝时的皇子们,除了六皇子,都是打马球的好手。大臣们都说六皇子最不像先帝,然而造化弄人,今上正是这位行六的皇子。”

初冬的清晨,大街上店铺依然准时开门,行人却不多。

他们交谈的声音不高不低,毫无避忌。

快要行至城西安定门时,后方传来快速放大的马蹄声。

驻马回望,五六匹骏马飞驰而来,一路行人避让。

当头一匹长鬃黑马,马上少年锦衣金冠,腰间挂着团鞭,鲜红的披风如旌旗猎猎起舞。

朝阳在他背后升起,洒下万丈金光。

“驭——”

黑马骤然疾停,高扬双蹄,投下一大片阴影。

秦幼合虚虚拽着缰绳,脊背后仰,冲着贺今行三人微微颔首。

贺今行拍了拍马脖颈,马儿乖巧踱到一边,给对方让路。

城门早开,城门吏连忙肃清门洞。

“陆双楼,晏尘水,”秦幼合叫了两个人的名字,眼神却锁在贺今行身上。

“不如我们来比一场,看谁先到秋石围场。”

陆双楼:“我随意。”

“我们要是赢了,”晏尘水正了正头上戴着的儒巾,说:“我问你一个事儿,你必须如实回答。”

“你赢了我再说。”秦幼合分神回他一句,仍然看着贺今行。

“就剩你了,你敢不敢比?”

贺今行想笑,心说先前你故意不问我,这会儿怎么又扯上“敢不敢”了?

他抬手示意:“秦公子先请。”

秦幼合自鼻间“哼”了声,双腿一夹马腹,大黑马快走两步,如闪电般冲出城门。

跟着他的护卫们也纷纷纵马欲行。

然而贺今行三人快他们一步。秦幼合刚起步,三人互相示意,前者一动,他们便抢先缀在他后头,前后脚出了城。

宣京坐落于平原腹地,出了城便是一马平川。

近十马匹在宽阔的大路上奔腾竞逐。

原野上劲草已枯,目之所及皆是衰黄。

但天空在发亮,风在叫嚣,少年们你追我赶,互不相让。

地平线上有山峦起伏,形如笔架,自西南一直绵延向东北。

“那是怀王山!”晏尘水逮着机会介绍,“皇陵就在那边!”

“我知道!”贺今行大声回他。

前方是岔路口,去秋石围场需改道向北。

秦幼合跑在最前头,贺今行三人速度相仿,都落他两个马身的距离。

晏尘水在最右,看着他即将经过岔道上的指路石碑,心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。

秦幼合的马肯定比他们的好,而且去秋石围场的路就这一个弯道,此时不超过对方,后面多半没机会了。

他灵机一动,拉转马头,直接冲出大路踏上枯草地,取直线超过了秦幼合。

秦幼合看着从斜刺里冲到自己前面的人和马,怒吼道:“姓晏的,你作弊!”

一转向,北风迎面而来,比先前狂躁许多。晏尘水顶着风说:“事先可没定只走大路的规矩。”

“我呸!这就是默认的规矩!”

“我不认!既无公认明文,又无当事人口头约定,我不认合情合理。”

秦幼合刚升起的怒气瞬间到顶,腾出一手,甩开鞭子向着晏尘水的后背抽去。

晏尘水听见背后传来破空声,身子立刻向右歪倒,避开鞭尾,右手拽着缰绳起身的同时,左臂挥开再度袭来的长鞭。

就这么一落一挥的功夫,秦幼合的马就趁机追上来,同他的马撞在一起。

晏尘水差点被撞下去,好在及时抓住了前者的披风,借力重新坐稳马背。

“你给我放手!整天唧唧歪歪搞些虚的,找打是吧?”距离太近,鞭子施展不开,秦幼合干脆将鞭子往路边一扔,一掌劈了过去。

“打就打。”晏尘水甩开他的披风,架住手刀,“前几天套我麻袋,这会儿正好和你算账!”

两人边跑马边徒手互搏,时不时再互相骂上一两句。

贺今行紧紧跟在他们身后,不由失笑。躲了半路的风,见两人还在争斗,他与陆双楼对视一眼,抓住机会,一左一右超过了秦晏两人。

“我们先走一步啦!”

他俩跑出几丈远,秦幼合才反应过来,恨不得在马背上跳起来,“喂!”

晏尘水得了空,乐滋滋道:“今行,快!你赢就是我赢!”

“好!”贺今行头也不回地向后挥了挥手,然后向前压低身体,再次催马加速。

他越来越快,飞驰在呼啸的北风里,有如一条逆流而上的鱼。

身后传来陆双楼的声音,似乎在叫他的名字。

但风太大,路太宽广,溯洄的喊声只在他耳里转了一瞬,便不知被长风吹向了何处。

于是他没有回头,只专注向前。

所有的情绪在风驰电掣的速度里都可以被暂时抛下。

明明一路皆是怀王山的地界,他却仿佛奔跑在错金山下。

天地如此大,何处不为家。

不知跑了多久,终于看到秋石围场的路碑,巨大的鞠城出现在视野里,他在入口前下马,和马儿互相蹭了蹭脑袋。

稍作休息,其余三人才接连到达。

秦幼合臭着一张脸,因路上已经发过脾气,又输了比赛,这会儿便恹恹的。但仍挪到他几步外,看着他说:“虽然有晏尘水作乱,但你最先到这里是事实,况且乡下来的能有这般骑术,我认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你赢了。”

贺今行微微一笑:“我从祁州来,曾经替马场养过马,所以不算什么。”

祁州是大宣最穷的州之一,但有一项产业天下闻名,就是其盛产马匹。祁州的马是大宣最好的马,除了上供皇帝外,基本只供军需。

秦幼合有些惊讶,他知道这人是贺家的私生子,但具体从哪里来倒没有了解。他的坐骑就是陛下赏的祁州马,他向来珍爱,心里的厌恶顿时少了一分。

这厌恶全部因了一个人。他心里念着贺灵朝,想知道对方是怎么认识她的,又知道些什么和她有关的事情。但他拉不下脸开口,平平地“哦”了一声,接过护卫递来的鞭子,一边往腰带上挂,一边往鞠城里走。

至于对方赢下比赛,反正事先又没有约定彩头,就无视好了。

却有人伸出一臂拦住他,“我要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
他看着对方,恨不得翻十次白眼。但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,“你说。”

晏尘水自然不在乎他的脸色,心情很好,“你和长安郡主唔唔……”

秦幼合捂着他的嘴,绯红却迅速爬上自己的脸颊,咬着牙低声道:“你问这么大声干嘛?”

晏尘水:“?”

“你悄悄地问,我就松手。”秦幼合试探着松开手,晏尘水“我不”两字刚出口,就又被堵上。

他自然不依,去掰秦幼合的手,两人又开始死命掰扯。

解开他俩僵局的还是贺今行,他轻咳一声,叫了一声“秦公子”。

“郡主与二老爷和三老爷有龃龉,我求他们无果,所以才帮我一回。除此之外,并无其他瓜葛。”

“当真?”秦幼合狐疑道。

他这个人自认大度,向来有事找事,说没事了就绝不会再把人放在眼里。

不过殷侯与其本家不合,现在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。贺灵朝年初又当众叫门讨嫁妆,无异于往贺家脸上抽巴掌。两边关系肉眼可见地差,她拿贺三老爷的私生子去恶心贺家人,也不是不能理解。

于是他慢慢放开晏尘水,说:“也是,她这个人又冷又傲,能看上你这样的才是怪了。”

晏尘水脱身出来。他要问的结果显而易见,他满足了好奇心,也点点头:“确实,跟庙里的金刚菩萨似的。”

贺今行:“……”我倒没想过我是这样的人。

却听陆双楼问:“我有些好奇,‘这样’是什么样的?”

他站得有些远,抱着双臂,脸色有些冷。

秦幼合:“关你什么事儿?”

陆双楼嗤笑一声。却见又到一批人,皆是锦衣华服佩披风,纷纷下了马,神气十足地走过来。

走在最中间领头的却是最矮的一个,身形犹带着未脱的稚气,却嬉笑道:“说谁呢?贺灵朝?母夜叉有啥好说的?”

他身旁跟着的另一人也看到了他,吹了声口哨,“哟,双楼也在啊。”

这人盛气凌然,贺今行对别人的善意与恶意很敏感,直听得皱眉。

晏尘水在他身边低声道:“先说话的那个是顾莲子,蒙阴顾大帅的幼子。后面那个是陆衍真,户部尚书陆大人的嫡子。”

嫡子?

贺今行惊诧地看向对方,“陆大人不是只有一个……”

他这话说得有些怪,但晏尘水没多想,而是也惊讶道:“你不知道?”

然后又凑近了在他耳边说:“陆双楼是陆大人四年前才领回家的,当众宣布是自己的亲子,还把他记在了主母名下。大家都猜陆双楼的娘才是陆大人真爱之人。”

“……原来如此。”贺今行点点头,四年前,那自己不知道也正常。

“这事当时还挺轰动的。毕竟陆大人向来洁身自好,不纳妾不狎妓,谁知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私生子,我爹还参了他一本。你……”晏尘水说着,欲言又止。

贺今行依然锁着眉,听前者说了这么一通,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就是浓厚的违和感。

他想到小西山,想到趴在围墙上和他打招呼的“同窗”,想到愫梦和蜃心草,想到这大半年来与陆双楼相关的种种。

他不自觉摸了摸耳垂,“交朋友交的是这个人,不是他的爹娘。他不说,我也没必要过问他的家事。”

至少现在,他是把对方当作朋友的。

话音落,陆双楼就走到两人身边,轻声说:“我们先走吧?”

他一见到陆衍真,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耐性,对其他事也没了兴趣。

贺今行点点头,见对方沉着脸,又补了一句:“你若不舒服,就不要强撑。”

马球消耗巨大,场上局势不可控,若身体不适,则更容易出事。

陆双楼扯出一抹笑,“没事。”

他们先走,后面的秦幼合驻足回头。

“莲子。”他不赞同地看了顾莲子一眼,才又与他身边那人打招呼,“陆衍真。”

陆衍真叫了声“秦少”,其他人也纷纷与他打招呼,但他懒得挨着回应,只微微一点头。

顾莲子耸了耸肩。

他脸型小而圆润,额头饱满,五官精致,是典型的娃娃脸。此刻脸上挂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,本该天真柔和的脸却显得刻薄:“怎么了?说不得?你别不是来真的吧?我劝你还是早早打消这个念头的好,你爹还等着你娶傅家的姑娘呢。”

“你管我。”提起联姻的事,秦幼合就十分烦躁,不想多说,“淳懿呢?”

顾莲子“啧”了声,走过来揽着后者的肩膀往入口走,“你又不是不知道他。来是说好了要来,但什么时候那可说不准咯。”

他抬手指了指前面几个人的背影,“那个是谁?”

“陆双楼啊。”

“废话,我当然认识他,我说他旁边那个。”

“哦。”秦幼合拖长了声音,“姓贺,贺家的。”

“那个私生子?”顾莲子眯起双眼,仔细打量那道纤长的背影,但对方很快就消失在入口转角。

“嗯,和你哥一所书院的那个。”

“秦、幼、合。”

“抱歉抱歉,”秦幼合做了个封口的动作,“我们也赶紧进去吧。”

这座鞠城比一般的场子要大上一倍,铺展着被维护得恰到好处的密实草皮,犹如跑马场一般。

各家的侍从们连同鞠城的守吏早已做好准备。

少年们各自换了专门打马球的窄袖锦袍,聚在鞠场一头。

有人好奇新面孔是谁。秦幼合没有主动介绍,碍着他的态度,没有人当众问出来,但私下咬咬耳朵也就都知道了。

一时间,或明或暗看向贺今行的目光不少。

他任由别人打量,只与晏陆二人低声说话。

“怎么分队伍?”秦幼合问所有人,他做的局,自然要他安排起头。

虽说场上有对仇家,但陆衍真不是他叫来的,他没必要主动挑话。

顾莲子:“抓阄吧。”

他打了个响指,两名仆从抬上来一个密封的大箱子,只在一侧开了个方口。

“红黑两种颜色的腰带,一个颜色的一队,抓到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
秦幼合伸手去拿。

顾莲子拦住他,偏头向贺今行一勾手。

“你先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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