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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4 章 四十一(1 / 1)

时间倒回两个时辰。

陆宅。

内院里,妇人坐在床边的小榻上,胳膊撑着扶手,头埋在手臂上。

天光微弱地探进一缕,在昼夜交替之间,将黑暗冲淡。

妇人头上金钗所镶嵌的玛瑙,也恢复了两分原本颜色,在灰扑扑里跃出一抹红。

房门“吱呀”轻响,妇人陡然惊醒。

她先是看向床上,确定自己的儿子尚在沉睡,然后怒上心头,回头打算给不通报就进来的婢女一顿教训。

来的却不是婢女,而是一位少年人。

贺今行站在昨日外间的位置,控制着音量叫了声:“陆夫人。”

陆夫人一惊,随即唇边绽开一抹冷笑。她抓着扶手站起来时尚有些踉跄,但只片刻,就站稳了。

“娘……”床上的陆衍真无意识地□□。煞白的脸上眉头紧皱。

“娘在呢,别怕。”她低声道,摸了摸儿子的额头,掖好被角,才出去见客。

“昨日倒是没看出来,你还有些做梁上君子的本事。”

陆夫人随意坐了把椅子,也懒得追究对方是怎么进来的,挥了挥手:“你也随便坐吧。”

只这一节反应,贺今行便知昨日给自己下毒的并不是对方。

他眼皮跳了下,按下疑虑,不再思考旁的,只专注打量陆夫人。

一日未见,妇人看起来比昨日又憔悴了许多。一双眼深深陷在眼窝里,两颊也凹下去,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,仿佛笼着一团沉沉的晦色。

她估摸着才三十多岁,然而精气神去了大半,仿若行将就木的老人。

他并未落座,站在原地施礼道:“晚生不请自来,不求夫人恕罪。只是有些事需要问一问夫人,还望夫人告知实情。”

陆夫人不答话,自顾自地倒茶。哪怕形销骨立,体态动作仍旧优雅。

她乃雁回王氏的嫡女,自小娇生惯养,在父兄宠溺中长大。

隔夜的冷茶,从前根本不会出现在她视野里。

昨日那等污言秽语,也根本不会出现在她的耳朵里,更遑论从她口中说出。

只是人会长大,身为女子,更是一出嫁便在本家之外,绑上了另一个家族。公婆,丈夫,儿女,府宅,娘家,从此吊在她们脖子上,到死不能卸下。

向爹娘兄弟撒娇,为胭脂首饰赌气,终究只在豆蔻时。

她饮下一口冷茶,有意无视这个少年,好让对方明白明白身份尊卑。

却听对方不急不缓地说道:“夫人,我猜陆双楼并没有给你‘愫梦’的解药,或者只给了一部分。只是你或许不知,双楼的解药出自我手。我可以给你完整的解药,但请你先告诉我,你与双楼的恩怨。”

贺今行说完伸出手,摊开掌心。

陆夫人“嚯”地站起来,眼里迸发出炽热的光芒,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瓷瓶,颤声问:“你怎么会有解药?”

她垂下眼,按着方几的手蜷起四指,喃喃道:“秦王妃曾经说过,愫梦没有现成的解法,要以百毒为引,一次次的试方子,几乎是无解……”

她昨日质问陆双楼,也只是抱着诈问的心理。那个野种能侥幸活下来,她也只以为是有什么奇遇,遇到了能解百毒的好东西。昨日她用仅剩的筹码和对方作了交换,待陆双楼离府后让人传信回来,才知一粒药丸竟只能压制一次毒发。她被狠狠戏耍,几乎是咬碎一口牙要活剥了那野种,然而让人找了半夜也没找到半点人影。

“狗娘养的。”她低低啐了一句。

“因缘巧合。”贺今行收回手,“我不骗人,但信不信在夫人你。”

陆夫人奇异地看了他一眼。她的儿子就是她的命,心神俱碎之下见到一点希望,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。半晌,她道:“也罢,那我就告诉你。”

“十八年前,我父亲为我指了一宗婚事。衷州陆氏,门当户对,新科状元,前途无量。我在雁回就听说过他,所以并不十分抗拒。”

“那一天,恰是三月初三,我娘带我去至诚寺上香。他和我一起在宝殿里拜佛,我向佛祖许愿的时候,偷偷看了他一眼,只觉再灿烂的春光也比不上他虔诚的模样。出来后我娘问我如何,我满怀憧憬地点了头。”

陆夫人说起旧事,面上露出怀念与向往的神色,但很快就被深深的厌恶与痛恨所取代。

“后来整整半年未见,我只道是遵守甘中习俗。直到大婚当夜,我在房里枯坐半宿,才等到他被扛进洞房。我初时以为他只是被灌了太多酒,你猜他却是怎么着?”

合卺酒不喝,龙凤烛不剪。

凤冠霞帔千斤重,却要她自己来掀盖头。

“他倒在榻上,甚至不愿挨一下婚床!我道他烂醉如泥,去给他脱衣,他却有力气把我推开!再凑上去,他流着泪给我道歉,我想啊,我怎会埋怨他?”

极乐极悲只在一瞬间。

陆夫人止不住地笑起来,笑着笑着就滚下一颗泪来。

“谁知末了,他嘴里叫的却是别的女人的名字。”

“你说可笑不可笑?我满心以为能琴瑟和鸣的丈夫,在洞房花烛夜,哭另一个女人!”

“我对他有多少向往,那一刻就有多少恨意。然而我不能和离,我是王家的女儿,代表着王家的脸面。我甚至不敢跟爹娘说,只能拼命地讨好他,希望他回心转意,忘了那个女人。”

陆夫人摇头,“这就是贱啊。”

“后来我才知道,在至诚寺相看后的当晚,他就跟那个女人私奔了。陆家把这对奸夫□□抓回来,却没处置。只因为那女人怀了身孕,比我先生下儿子。”

“陆家还封锁了消息,瞒着我们王家……其实只是瞒着我罢了。”陆夫人似是叹息一般,放轻了声音,“瞒得我好狠呐。”

贺今行听着,心下跟着陆夫人一齐叹息。

不论个中内情如何,夫妻相叛总是悲剧。

然而事已铸成,再怎么扼腕也左不过一道叹息几句安慰,无法挽回当年的事,也无法治愈当事人的心伤。

陆夫人想必也并不需要旁人表态作评,更何况他此来的立场更多也是站在他的同窗这边。

他不动声色,心道这个先出生的孩子应当就是陆双楼了。

只是从未听他说起过他的爹娘……

“那夫人可知这位……”贺今行想到不好的可能,嗓子发紧,却不知该如何定义陆双楼的娘。他并不知其年龄名姓,也从未听说过其个人相关的只言片语,是以难作形容。

他并非因同窗的缘故而心生偏袒,只是要他用“贱人”一类的带侮辱性的词汇来称呼任何一个人,他都开不了口。但他也不能称其为“夫人”或是“大婶大娘”,前者不合礼,后者也总觉怪异。

而过往经历也告诉他,任何牵扯到两个人及以上的事情,仅凭其中某人的一面之词来对整件事做结论,是盲目不可取的。

他呆了片刻,只能跳过这个问题,继续问:“现在何处?”

“两年前死了,骨灰昨日被你那好同窗带走了。”

果然是最坏的结果。陆夫人未曾细说,贺今行却知以她的恨意,陆双楼的娘所遭遇的当不是一个“死”字能够概括。

陆夫人只流了一滴眼泪,此刻睁着干涸的双眼看着自己几天没修剪的指甲,漫不经心地说:“男人嘛,成亲前有个把女人也不算什么,我忍了。但这□□还想带着她生的野种入府做妾,来和我的儿子争抢东西,那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。”

“可惜协郎偏护她母子,使我没能连着小的一起收拾了。”陆夫人冷笑,“我主持这个家有多难,他不曾体谅半分。紫衣巷的宅子说给就给,怕我对那野种下手,还把人送到稷州。再大些,怕是这整个陆府都要换主人了。”

“娘。”内室传来虚弱的叫喊,只穿着一身中衣的陆衍真扶着博古架出来。

陆夫人立刻上前去搀他,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,然后把自己披着的氅衣解下来盖在他身上。

贺今行观陆衍真的情形,与昨日相比,似乎没多大起色。

愫梦毒发只在当时那几个时辰,过后便与常人无异,何至于虚弱至此?

只怕陆双楼的解药里还掺了别的东西。

他可以理解陆夫人和陆双楼的做法,但绝不认同。

然而旧年积怨到如今,基本没有化解的可能。

何至于此?他想。

但他不曾经历陆夫人与陆双楼所经历的荒唐,也不曾体会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悲痛,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来说这句话?

他心中升起一点离奇的荒芜之感,而后把装着解药的瓷瓶放在一旁桌上,说清服用之法便要离开。

“我不要和陆双楼有关的东西。”陆衍真抓着他娘的手臂,哭闹起来,“娘,你请李太医来治我。我不要他们的东西,你把那个扔了,我不要!”

他一指贺今行,“娘,他看到我这等不堪的样子,传出去我就没脸了。”他喘了口气,“娘,你帮我杀了他。”

贺今行还没跨出大门,闻言顿住脚步,“你什么样子与我何干?我何必传你的闲话,又能传给谁?。”

“不,晏尘水是个大嘴巴。”陆衍真扯动陆夫人的手臂,“娘!”

“……”贺今行噎了一瞬,“他只是声音大,断不是乱嚼舌根的人。”

他说完便走。本就不是一路人,没有再多解释的必要。

“慢着。”陆夫人叫住他,“你既知道了这么多事,还想这么轻易抽身?昨日没动手,是分不出精神料理你。今日你又来,看在送了解药的份上,就送你好走吧。”

“来呀!”她高声叫道,“抓住他!”

话音落,庭院里涌进十余手持棍棒的家丁。

“陆夫人这是否叫做‘过河拆桥’?”

贺今行略感无奈,走出厅堂时,右手握了握左手腕,灰白的箭袖底下藏着着包扎了好几圈的纱布。

晨间小雪已停,他站在檐廊上,把左手背在身后,迎着满院阳光伸出右手。

“我赶着回去读书,诸位一起上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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