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死？”
“我会死？”
亚瑟愣了一下，随即摇头失笑。
“我秉持着绝对的大义，我即是灰海的意志,是死去诸天万界无数生灵的复仇之魂，这样的我，无论如何都不会失败。”
“况且……”
“像你这般无力无奈的失败者，哪里来的资格判断我的生死？”
平铺直叙话语，却是如刀子般伤人。
亚瑟微微抬起头，傲然道：
“我曾在反叛位面扭转命运大势，击败两头侵蚀体，变更世界信仰奔流；我曾直面塑钢世界历史黑幕，遏制原初之光入侵。”
“食王世界挑战，亘古长存王者，剿灭猪圈前哨，致行军花于死地,为凰华文明保留最后火种。”
“苍蓝泡沫，灭绝异端种族，重建文明雏形，斩杀伪王邪神不计其数。”
“自从成为权限者以来，一次次战胜强敌，攫取胜利，不断积累力量，磨砺意志，从不后退,也不需要后退。”
“这样的我，如何会死在这里，步上你们的后尘？”
无论如何，他都有自傲的资本，有挑战神圣的资格。
“神圣的罪行，我已经洞悉。”
“它不但控制自然进化进程，自行决定文明兴衰，还毁灭了大量无辜位面，以无以计数生灵为养料献祭伟业，操控时间和空间，编织苍蓝帷幕遮蔽天空，掠夺多元宇宙思念，肆意妄为，胆大包天，虽万死不能抵偿其罪。”
“圣必须死，而我，又将收获一场新的胜利。”
沉默。
雪人看起来已经无言以对。
从它身上传来了强烈的无奈情绪，甚至带着那么一点感同身受。
是的，感同身受。
曾经的它……或者说，很多和它一样，从无尽生灵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，哪一个不是有着赫赫功勋，战无不胜，天资横溢？
可所有这些，在来自遥远未知时空的古老大恐怖面前，都显得毫无意义，毫无意义！
“你的出现，让我想起了很多。”
很多早已忘却的东西，又一次浮现在混沌沉沦的思维海洋中，激荡出无数火花。
亚瑟的到来仿佛一剂催化剂，让那些丢弃掉的记忆重归己身，冲破自己设下的记忆封锁，回归己身。
无面雪人是它的本体，意识和身体分离，漫无目的飘荡在这片荒谬虚幻世界当中，封印记忆，为的便是主动缴械，向神圣展示自己的无害。
“你身上有法莫拉塔的气息。”
“支撑世界的藤蔓巨树，法莫拉塔，那是我的朋友。”
“它的本体太过庞大，意识混沌，反应缓慢，很多时候只会做出本能反应，比如，为了保护母界而战斗。”
“所以它死了。”
“我见证了很多个法莫拉塔的死，很多很多，它们出身于不同的世界，有着各自的强悍天赋，智能力量意志无一不缺，还有上天的宠爱，它们是位面的顶端和希望，可正因如此，它们太过骄傲，永远学不会低头。”
“所以它们都死了。”
“母界沦为养料，并入均衡界，本体枯朽，麾下种群落入人间地狱，生活在恐惧和厮杀的残酷世界，永无宁日。”
“你明白吗？敢反抗神圣的都死了，无论是谁。”
“圣是不该存在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东西。”
“和它类似的怪物，大多陨落了上一场浩劫当中，它是少数的几个例外之一。”
闻言，亚瑟挑了挑眉。
最后一句他没能听懂，似乎神圣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不得了的黑幕。
不过，那种事情暂时也不重要了，重要的是，他必须过去，冲破封锁，击溃阴谋，完成任务，把剑锋抵上神圣的脖子！
“见证到了圣的力量之后，我放弃了愚蠢的抗争。”
“余下那些自恃武力的家伙组成联盟，企图和圣分庭抗礼，可惜，它们找错了对手，没有认清现实的残酷和严峻。”
“战争，不是单靠气势和决心就能赢下来的。”
“那样的外来者，根本不是我们这等偏远海域的羸弱生命能够对抗的。”
“我屈服了，向神圣拱手让出生养我的位面，我背叛了我的族群，无视它们的抗争意愿，交出一切自主权。”
“这也是为什么，我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原因。”
“所以你投降了？”
雪人缓缓摇头。
“不，我为自身和族群谋得了最大程度的利益，它们成为了最初的祈求者，引导更多外族跪地，向神圣求取一线仁慈，这部分生物成为了无牙的温顺羔羊，间接减少了均衡界的杀戮。”
“祈求者受到均衡界规则庇护，它们的存在，变相地减少了人间地狱的痛苦。而我，也得以在此维护秩序，保留意识灵魂不灭……如果不是你的到来，我的本体记忆应该还在沉睡。”
“所以我说，那不是我。”
雪人用枝条手臂指了指那头无面雪人躯壳，又折过来敲敲自己的脑袋。
“力量有时并不能改变命运，柔软的思考更能迎合时代。”
“神圣不过是借巢拖卵，终有一日，它会离开，一切都会走上正轨，哪怕没有你，没有你们来拨乱反正，我们的世界也会重回正轨。”
“我渴望和平。”
“事已至此，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杀伤，战乱，不想有更多的生灵为了无意义的抗争死去。”
“我们不需要变革，不需要奇迹，剩下的只要平稳过渡就够了。”
“你，现在明白了吗？明白了就跟我回去吧，以你的思念强度，到时候重塑肉身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“……”
亚瑟挠了挠头，脸上笑容消失，眼神冷漠。
他感觉自己又浪费了本就不多的时间，而目的，居然是为了拯救一个无关紧要的投降者，一个逃兵。
“我还是，太天真了。”
“你和你的族群根本没有救赎的价值。”
“你们自己放弃了自己，主动从智慧生灵降格为温顺的羔羊。”
“温顺的羔羊，已经算不得同类，放任你们存在，只会腐化奋起反抗者的战斗意志。”
“我收回前言，你不是战败者，因为你连体会败北苦果的资格都没有，是纯粹的垃圾。”
白色的羊，顺从于神和圣，它们低眉俯首，自甘堕落。
白羊为这种堕落编造各种谎言，使之名正言顺，好让更多的羊加入进来，听凭放牧和宰杀。
黑色的羊，不甘屈服，它们将双足直立，背生双翼，继而背生双翼，手持燃烧着地狱烈火的巨剑。
黑羊从硫磺和浓烟中冲出，斩杀虚伪的神，烧死邪恶的圣。
雪人是前者，法莫拉塔是后者。
雪人选择了生存，然而生存这种东西，并非多元宇宙生灵诞生的意义，它们永远失去了燃烧的希望，毫无光芒，更算不得是活过。
白色的羔羊，活着的时候，足比那些早早死掉的战士还要更加沉默，而沉默，只会滋生更深的沉默，招致更残酷的对待。
“滚吧，看在你帮助过我的份上，我这次就无视你帮助神圣的行为，你我两清，今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。”
——嗡！
嗡嗡嗡嗡嗡嗡！！
剧烈的颤抖。
身后，无面雪人的身体一片模糊，它正在被某种庞大莫名的力量牵引，浑身绽放出不可思议的白色亮光。
另一边，雪人本体意志构成的灵动魂体正在淡化消失。
见到这一幕，亚瑟也算是明白过来，他做出深呼吸的动作，眼帘低垂，眼底闪过一丝黯然。
他想让对方知难而退，可终究无法避免斗争。
即使相互之间没有仇恨，还是会因为立场不同，无可奈何地走上对立面。
“为了阻止你，我会借用曾经的身体。”
雪人的声音回响在虚无的世界中，轻灵悦耳，经久不息。
“这是我的使命，是我答应圣必须要做到的，否则，我的族群将失去超然地位，夏利克苏玛崩崩溃倒塌，更多其它族群的祈求者都会沦为砧板上的肥肉，生灵们会再度变得不幸。”
“请回去吧。”
“这是为了均衡界众多生灵，也是为了你自己。”
“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有谁受到伤害，有谁痛苦而毫无价值地死去。”
“当我求你。”
雪人的声音从那剧烈震荡的模糊幻影中传出，非但没有气势，还显得相当软弱，完全是在求人。
越是如此，越是让亚瑟心中无名怒火腾腾燃烧。
“只要你肯回去，我会向神圣美言，免去你的罪——”
“够了！！！”
“死性不改的渣滓，居然敢对我说教，要我屈服，要给我刷漆染色？！”
“我决定了，今天必须狠狠揍你一顿，好好修理修理你那愚蠢至极的品性！”
仅差一步！差一步，他就可以彻底摧毁神圣整个思念转换体系的根基！这一步，容不得任何人阻挡！
亚瑟抬起双手，闭上眼睛，不再去看挣脱束缚，恢复完全体的雪人，而是一心一意地用指尖画圆。
【墨人流·环】
半空中，雪人的躯体自动散开，化作无数粉尘飘飞，接着在高空中弥散开，化作大片大片白色的不定形冰风暴，越变越多，膨胀扩大，不断侵蚀着周围脆弱不定的虚幻世界构架。
它受天地恩宠所生，是在整个世界中循环流动的庞大冷空气，冰霜大气精灵，它即是位面之子，自然环境本身，众多生灵都依照它的活动规律繁衍生息，主动适应。
意识回归本体后，雪人开始展现出作为自然环境化身的真实形态雏形。
寒风凛冽，撕裂漆黑，冻结混沌，让本没有水的地方都结上厚厚的冰霜。
浩大天地威势压下，磅礴冰风暴正中，一朵小小圆环亮起，仿佛漆黑冬夜中的烛火，摇曳不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