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在我的世界，雪季和无冰季构成了自然环境的基础。”
“物种生存，进食,繁衍，所有的行为都围绕两种季节转换进行。”
“自然塑造我，放任万物自流，生生灭灭，如同将赤身裸体的婴孩抛弃在雪地里，期待它茁壮成长。”
“因为雪季丰富的营养和不稳定能量潮，每天都有很多新的物种出现，它们中的大多数都熬不到下次无冰季的到来。”
“为数稀少的种群适应了世界，适应了我，得以留存下来，建立原始文明。”
“众生对我俯首，不奉香火,仅仅视作冰雪和大气的精灵，每每婚丧嫁娶，会向我祈祷，进行简单的仪式，祈祷雪季无病无灾，瑞雪兆丰年。”
雪人的声音弥漫，平稳浩荡，波澜不惊。
“凡间生灵与我，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存在
无尽的白色冰尘全都寄宿着它的意志。
毫无疑问,现在的它和先前的无面身躯有着本质区别，完全可以视为两种存在。
类似的情况，可以类比活着的法莫拉塔和它死掉的枝条残躯，前者是能和神圣短暂交锋的位面最强，后者没有自我意识意识，浑浑噩噩，甚至被邦尼当作衣服穿。
“母界创造我，却没有可以孕育生命，换句话说，生灵对世界，对我都缺乏价值，仅仅是大树上的寄生藤蔓，没有它们，我仍旧能够长生旧视。”
“一直以来，我都找不到上天赐予我这份力量是为了什么。”
“啧。”
亚瑟不爽地咂咂嘴。
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扯到上天啊命运的，是不是以后如厕都要喊声称这是上天的意志？
哦它好像不需要如厕，那没事了。
真方便啊。
“自出生起，凌驾于凡物之上，面对神圣，又是如此的无力，既然如此，还不如没有力量，没有自我意识，仍作那无拘无束的飘飞冰雪。”
雪人音色低沉下去，显得无比落寞。
“我一直是这么想的。”
“直到遇见你。”
哈？
“凡物，对我俯首称臣，神圣，杀我如屠鸡宰狗”
“只有你，才是适合我的对手，是我漫长时光中镇守于此的意义。”
“镇守？当看门狗吗？”
“放心，我不会对你造成多余的伤害，这场战斗的最终目的，是为了更多生灵的存活与幸福，其中当然也包括你。”
“给我闭嘴！”
狂风漫卷，白雪一齐向后急退，取而代之的是飞速扩大膨胀的圆环。
凡是被圆环接触到的冰尘，尽皆融化成雨滴，哗啦啦垂下帘幕，模糊外界照入的微弱光线。
战斗的性质已然改变。
里侧没有稳固的规则可言，双方展现出的所谓“身体”，仅仅作为思念的一种表达形式，随时可以替代的表象。
单是摧毁表象，无法伤及根本。
如果想要造成实质伤害，必须彻底摧毁敌人的意志，撕裂其思念的根基。
——咔咔咔
白色圆环的直径超过五十米后，速度骤降，颜色浅淡，几近透明化。
一层层冰晶附着其上，不断被震散，紧接着又重新凝聚，挥之不去。
“没用的。”
雪人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响起，它还在企图劝服亚瑟，跟它回去。
“即便是在时空松散规则崩坏的这里，你能做到的极限也仅止于此。”
“归根结底，你的力量仍属于个体的力量，无法遏制扩散性的自然之力。”
“徐徐微风无法击倒参天大树，我背后是整个世界底蕴，相比之下，个体不过是无根浮萍，终究有耗尽的时候。”
亚瑟抬起眼皮，看了看周遭无边无际冰雪，眯起双眼，他缓缓垂下双臂，任由白色圆环溃散。
确实如雪人所说，扩散出去的环难以控制，存在感稀薄，光靠环无论来多少次都杀不死它。
但，也没说得那么不堪。
表象遗忘视界下，他甚至能看到一些雪人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细微之处。
金玉其外，败絮其中。
失去本土权柄，受到他人摆布，过去天上天下无敌的先天神灵，此时不过外强中干，它才是真正的无源之水，无根之木，看上去强盛无比，实则已然垂死。
“哼哼哼哼哼，小看门狗，看样子你对即将到来的灾难还一无所知。”
“先天神与天齐寿，不受三灾九劫，超脱物外，同时不受凡间信仰左右，作为代价，你的血肉，你的灵魂，你一切的一切都与位面挂钩。”
“等到天塌下来的时候，先天神首当其冲。”
“……”
白色冰尘铺天盖地，潜藏其中的伟大意志陷入沉思。
亚瑟的话语令它莫名地感到不安。
“我的母界与均衡界相融，我的子民作为最初的祈求者享受特权，所以，我现在才能出现于此，延续早该结束的生命。”
“均衡界是不会出事的，因为我在这里，我守护着神圣整个过滤体系的底层构造。”
“此乃神圣设计出的完美圆融体系，每个环节都有相应的机制护持，保证运作，环环相扣。”
“你不可能赢我。”
“是嘛。”
亚瑟摇摇头，不再言语，身体陡然扎入冰尘海洋最浓密的核心处。
【墨人流·网】！
绝对的速度，绝对的穿透力，即使强如先天神灵也无法防备。
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它也不需要防备。
白色圆环瞬息扩张，再度摧毁大量冰尘，扫除其中盘踞的神灵意识，而随着扩散距离的增加，白色圆环本身也越加脆弱，在达到极限距离后发出一声清脆破裂声，分崩离析。
亚瑟再次出现在另一个位置，扩张圆环，撕裂风雪。
——咔咔咔咔！
强韧的寒冰不依不饶，死死纠缠着企图扩大的圆环，遏制住它的势头，狠狠打压。
无形中，好似有一只遮天巨手隐藏在冰尘海中，每当发现有圆环出现，立刻张开五指，攥紧碾压，湮灭任何反抗的苗头。
第四次！
第五次！
第六次！
……
圆环与冻结的冰层相抗，坚持不懈，不知疲倦，重复着徒劳的抗争。
无论亚瑟如何努力，圆环就是扩不出五十米以上，甚至距离还有缩短的迹象。
扩散圆环消耗的是海葵履带车这段时间收集来的杂质思念，自然不可能是无限，一旦彻底消耗完，必然会迎来雪人的反扑。
它在那里默不作声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，那无穷无尽冰尘早已蠢蠢欲动，仿佛群狼环伺，围猎瘸腿的雄师。
不能停止攻击！
维持攻势！
亚瑟默认躯体鲜明的色彩渐渐淡去，有重新回到之前模糊透明形态的趋势。
鱼的思念用完之后，剩下就只能透支本体。
本体透支完，意味着彻彻底底的消亡。
“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？”
雪人的声音再度响起，带着一丝无奈和沉痛。
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。
对方拒绝跟它回去，意味着早晚会用尽力量，陷入永恒的沉眠。
里侧世界，除非全盛时期的法莫拉塔亲至，也不可能是它的对手。
面前年轻而带着熟悉气息的生命，令它忍不住想起那位逝去的老友，以及早已流逝的岁月。
混沌色彩搅动的天空中，冰雪皑皑，不时有一道圆环炸开，清理出一片空白区域，十几秒后又被新的冰尘填满，静谧无声，安静森然。
安静，一如死亡来临之时。
冰雪世界的众生，沉没于漫长的雪季，渴望着无冰季的到来，它们就是这样，在无尽的渴望中，静静走向死亡的怀抱。
不热烈，不积极，不思进取，也没有改变。
寒冰是永恒不变的象征，是停滞不前的统治，亦是永恒不堕的神权。
没错，身为先天神灵的它，根本不需要做什么，仅仅是存在本身，即是无上的权柄，它的敌人，会因为冰雪季节的权柄自动俯首，命运停止流动。
空中，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亚瑟的身影。
他半跪在荒芜大地之上，呼吸急促，构成眼睛光点模糊不清，一片惨白，看上去有些可怖。
抬起头，上方冰雪依旧，弥散渗透，无孔不入。
它们离自己更近了。
“放弃吧。”
“现在和我回去还来得及。”
“时隔多年，我不希望刚刚醒来就看到新的死者，你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，外面还有属于你的命运在等待着你。”
“顺从，带来生存的希望，一如生物适应环境，它们不会去试着反抗环境，因为它们知道那毫无意义，只会害了自己。”
“神圣离开之后，世界将重新属于我们，你的坚持，最终会害死你。”
亚瑟没有回答它的问题，他的嘴角咧开，露出个真诚的笑容。
——“你看不到吗？”
“……什么？”
雪人无法理解，为什么临死之人还会露出笑容。
它不明白。
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？
“原来如此，你是真的看不到。”
“在固定的位置上停留太久，就会这样，对事物的变化，命运的变革，一无所知。”
“停留招致腐败，切记行事如流水。”
“先天神，我的朋友。”
“本来我还以为你是准备了什么后手，才会有恃无恐，现在看来……”
黑发青年低下头，前发遮住惨白双眼，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动弹。
他在轻声倒数。
十。
九。
八。